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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黑土地上的耕作革命——東北黑土地保護高端論壇側記
“這里土地肥到家,捏把泥土冒油花。一兩黑土二兩油,插根筷子也發芽。”
這是第一批墾荒者對北大荒黑土地的由衷感嘆。黑土是世界公認的**肥沃土壤,我國東北地區則是世界三大黑土區之一。但多年來“用養脫節”,導致東北黑土地土壤退化,難復“當年之勇”,給我國糧食安全和農業可持續發展帶來潛在威脅。
2016年,習近平總書記在黑龍江考察時強調,要采取工程、農藝、生物等多種措施,調動農民積極性,共同把黑土地保護好、利用好。在東北四省區積極實踐的基礎上,2017年,農業農村部會同多部委編制《東北黑土地保護規劃綱要(2017-2030年)》,為保養好東北黑土這方“金飯碗”繪就了時間表、路線圖。
日前,東北黑土地保護高端論壇暨第五屆梨樹黑土地論壇在吉林省長春市召開,聚焦保護性耕作這一被世界各地實踐證明對保護黑土地有明顯效果的技術路徑,與會專家領導從不同角度建言獻策,以期實現在保護中利用、利用中保護黑土地,夯實糧食安全基石,助力農業增效、農民增收和生態可持續的美好愿景。
變革耕作制度,給黑土地蓋上保護的“被子”
東北地區糧食產量占全國1/4,調出量占全國1/3,是國家糧食安全的“壓艙石”。
黑土地的形成極為緩慢,自然條件下,200-400年才能形成1厘米厚的黑土層,而如此寶貴的資源正在加速流失。中國科學院沈陽應用生態研究所研究員張旭東介紹,與開墾前相比,黑土層平均厚度由50-60厘米下降到約30厘米,土壤耕層的有機質含量下降50%-60%,退化問題十分嚴峻。
“導致東北黑土地退化的元兇,是傳統耕作制度帶來的一系列‘用養脫節’問題。”中國農業大學教授任圖生指出,這些問題包括農田養分入不敷出導致地力下降,作物種植方式單一降低了農田生態系統緩沖性能,以壟作、翻耕為主的耕作技術加劇了土壤有機質分解和結構破壞等。
解決黑土地退化的關鍵,在于耕作制度的變革,應從掠奪式開墾向保護性耕作轉變。盡管保護性耕作這一發源于上世紀30年代的耕作技術,在不同國家推廣的起因不同,但由于其保水保土、節本增效等多重效應,逐漸被眾多國家所接受和推廣,還被評為二十世紀改變世界的十大農業工程技術之一。
“所謂保護性耕作就是在地不翻耕、地表有秸稈覆蓋的情況下,直接少免耕播種,俗稱‘懶漢種地’。”農業農村部保護性耕作研究中心主任李洪文向與會者展示了作業照片,只見一片玉米地里,橫七豎八地覆蓋著秸稈。
“少動土才能少失墑,才能保證土壤自我恢復。實施保護性耕作,相當于用秸稈給耕地‘蓋上被子’。”吉林省副省長李悅打了個比方。從2001年到2016年,中國科學院東北地理與農業生態研究所在德惠市米沙子鎮進行的試驗監測顯示,一公頃秸稈還田,相當于補充鉀肥60公斤、氮肥200公斤,形成0-5厘米有機質積累。
保護性耕作對黑土地的保養作用,黑龍江省委常委、副省長王永康也深有體會:“我們把這項技術模式作為黑土地保護利用試點的重要建設內容,通過保護性耕作,旱作區可減少地表徑流量50%—60%,減少土壤流失80%左右。”
蚯蚓多了,這是吉林省梨樹縣縣長郭志勇對土地變化的直觀感受:“通過推廣保護性耕作,每平方米土地的蚯蚓數量增加到120多條,是常規壟作的6倍。”
“保護性耕作能從根本上起到改良土壤、提升地力等級的作用,這是一個長期漸進的過程。”常年關注黑土地保護的中國農業大學土地科學與技術學院院長李保國認為,采取這項技術,土壤侵蝕至少降低90%以上,有機質含量增幅達10.6%;實施5年以上的地塊,普遍可減少化肥施用量15%-20%,土壤的物理化學生物性狀明顯改善。
增減之間,實現糧食生產與生態保護雙贏
秋收時留下地里的秸稈,春播時通過免耕播種機打碎……吉林省梨樹縣梨樹鎮八里廟村種糧大戶盧偉采用保護性耕作十多年了,一筆經濟賬算得明明白白:與傳統壟作相比,免耕農作的環節從7個減少到3個,生產成本大大降低,每公頃增收1500元。2015年嚴重干旱,別人的耕地大幅減產,他地里每公頃產量還比常規種植方法提高了5%。
2007年起,中國科學院牽頭在東北黑土區開展玉米秸稈覆蓋少免耕全程機械化技術模式應用推廣工作,盧偉就是首批受益者之一。
張旭東告訴記者,13年連續試驗證明,保護性耕作區糧食產量總體穩中有升,尤其是旱澇年景,穩產增產效果更明顯,“2012年,臺風布拉萬來襲,試驗地周邊玉米100%倒伏,而秸稈覆蓋免耕試驗地只有15%左右玉米傾斜,基本沒有倒伏”。
近幾年,東北地區的春旱和伏旱頻發。“由于動土少和秸稈覆蓋,保護性耕作地塊的春季保墑效果更好,一般年景可多出一成苗。”遼寧省副省長郝春榮介紹。
增加糧食產量,減少生產環節和成本,一減一增,進一步拓寬了農民的收益空間。“節本上,減少滅茬、旋耕、打壟等2-5項農事環節、3-7次農機作業,明顯降低了用工、柴油等成本,全年較傳統種植地塊節本10%-15%。增效上,比對照傳統地塊可增產5%-10%,農民田間收入增加15%-30%。”李悅算的不只是吉林農民的增收賬,更是東北黑土地保護的大賬。
“我國20多年保護性耕作研究與示范結果證明,這項技術能夠實現糧食生產與生態保護雙贏。”李洪文表示。
對此,廣袤黑土地上,大到一省,小到一縣,都有著生動注腳:在黑龍江省,據布點測試顯示,保護性耕作可使農田揚塵降低60%以上,減少了秸稈焚燒產生的二氧化碳排放和煙塵污染。在梨樹縣,保護性耕作每年還田秸稈100萬噸以上,減少化肥施用量3000噸,今年1-8月全縣空氣質量優良天數183天,同比增長10%。
李保國認為,保護性耕作具有生態環境保護的多重功效:一是從根本上解決了秸稈焚燒引起的大氣污染;二是減少農業生產所帶來的大氣污染和土壤面源污染,燃油消耗量減少30%左右,化肥施用量減少20%左右;三是大幅減少土壤風蝕、水蝕,抑制了沙塵暴和地下水污染。
“懶漢田”可不養懶漢,推廣更需政策發力
自2004年黑龍江率先開展保護性耕作技術試驗示范以來,這場耕作制度的變革在東北黑土地上不斷綿延——
截至去年底,黑龍江省保護性耕作技術模式基本實現主要農區全覆蓋,免耕播種面積近1000萬畝;2006-2018年間,吉林省保護性耕作由42萬畝擴展到614萬畝,2019年突破1000萬畝;遼寧省先后建立保護性耕作核心示范區20多個,面積200余萬畝,輻射面積500余萬畝。
然而,保護性耕作在推廣中還面臨不少難題。
“我經常被問:既然這項技術那么好,為什么推廣比較困難?”李洪文分析,“保護性耕作往往被當成‘懶漢田’‘埋汰田’,農民改變傳統觀念很難,不愿嘗試,或嘗試后感覺丟臉而放棄。”
實際上,保護性耕作不是“懶漢田”,更不養懶漢,它更需要科學管理,其推廣也離不開政策的引領和扶持。
要充分發揮保護性耕作的多重效應,絕不是簡單的“撂荒式”操作就能達到。郝春榮介紹,從耕作技術層面看,需要形成農藝與農機高度融合,機械收割時,在作業速度、切割尺寸、多段切割等方面對農機性能和機手技能都有較高要求。李悅還強調,針對吉林全省東中西部不同區域耕地條件和氣候特點,都需要因地制宜探索技術路線和作業模式。
加大財政支持力度,是東北黑土區在推廣過程中的共同訴求。李悅認為,保護性耕作是對傳統耕作方式的革命,要讓農民接受需要加大政策扶持和引導力度。王永康建議國家設立保護性耕作專項補貼,對保護性耕作專用機具提高定額補貼標準。而郝春榮建議建立東北地區項目協作機制,共同研究制定標準化技術模式,共享技術成果和工作經驗。
“雖然我從事保護性耕作研究20多年,從內心希望這項技術快速得到大范圍推廣。但耕作制度變革是長期過程,應循序漸進,穩扎穩打,切忌一哄而上。”李洪文建議,應聚焦種糧大戶等新型經營主體,逐步帶動小農戶。基礎好的地方,可嘗試整村、整鄉推進;基礎差的地方,要做好示范,逐步推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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