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他的作品里,我們看出深刻的歷史烙印,看出一個知識分子一生的艱難步履。他的作品記錄了歷史,他自己也成了歷史記錄的一部分。
掐指算來,丁聰從事漫畫工作已經跨過了70年,他用妙筆給這不平凡的時代留下了記錄。夏衍說:“從這些畫中不僅可以看到這個時代,這個社會,也可以看到畫家的風格和人品。”丁聰一直堅守著自己的漫畫陣地,按照他獨有的生活理念和審美情趣,揮舞著他犀利的畫筆、至老彌堅。他坎坷不平的一生,充滿了傳奇的經歷,他對藝術不懈的追求,結下了累累碩果。
起伏一生
丁聰1916年生于上海,其父丁悚有一批當時漫畫界和其他藝術界的朋友,如張光宇、葉淺予等,彼此來往頻繁。丁聰從小接觸漫畫,接觸漫畫家,因此喜歡上了畫漫畫。上中學后,他便不停地畫漫畫,向報刊投稿,發表了不少作品。由于家庭艱難,中學一畢業,丁聰便匆匆就業,19歲就開始到社會上奔波。1935年他經黃苗子介紹到《良友畫刊》當美術編輯,同時又給上海《小晨報》當記者。“7·7”事變至“8·13”之間,丁聰的漫畫創作發生了深刻的變化,日本軍國主義的炮火改變了丁聰的思想,決定了他以后的創作生活道路。這種與國家、民族息息相通的深厚感情,像一條紅線,從此一直貫穿于丁聰的作品之中。
抗戰之初,丁聰創作了不少救亡漫畫,給《救亡漫畫》不斷投稿,他還曾編輯過《戰士畫刊》。1937年上海淪陷后,丁聰來到香港,協助葉淺予編一部《日寇暴行實錄》,和馬國亮創編大型郵報《大地》,宣傳抗日英雄事跡,直到1941年香港淪陷才停刊。在香港的4年中,丁聰除編畫報外,還有大量的創作作品。在《星島晚報》上畫過100期連載的4幅漫畫《小朱從軍記》,在中國共產黨領導的《華商報》上發表了20幅描寫司機的《公路依然伸展著》等高質量作品,參加了共產黨領導的“旅港劇人協會”,做了大量的舞臺設計工作。
香港淪陷后,丁聰和一批文化界人士在廣東黨組織的協助下輾轉來到重慶,繼續以畫筆從事愛國宣傳活動。這一時期,丁聰創作豐富,社會活動頻繁。先后舉辦過“香港在受難”畫展,與廖冰兄等10人舉辦過漫畫聯展,又負責了《北京人》、《家》、《霧重慶》等劇的舞臺美術設計。這個時期創作的彩墨畫《花街》,受到徐悲鴻先生的高度評價;創作的24幅《魯迅阿Q正傳木刻插圖》獲得了很高的贊譽,被認為是經典之作;反映大后方抗戰悲慘生活的《現象圖》為中外多家雜志報紙轉載,蜚聲歐亞。
抗戰勝利后,丁聰又回到上海,積極投身于日益高漲的上海民主運動。他創作了大量以“爭民主”為主題的思想內容深刻的諷刺漫畫,例如《民主曰:“逆我者亡”》、《五子登科圖》等,有力抨擊時政,揭露黑暗現實,引起了國民黨反動派的嫉恨,以致有些作品一出來,便遭到國民黨雇傭流氓的撕毀。這期間,丁聰以一個“自由職業者”的身份,做了大量黨組織不宜出面做的工作。
建國后,丁聰擔任《人民畫報》副總編兼編輯部主任。然而1957年開始“反右”,以后的20多年間,丁聰成為一位資歷頗深的“運動員”——歷史政治運動中挨整的“運動員”。丁聰**初被送往北大荒,后來又去了天津團泊洼干校。“文化大革命”中又被不清不白地打發到黃村干校去養豬。直到1979年春節,丁聰才得到平反。
1980年以后,他以超常的精力工作,創作了大量的文學書籍插圖及諷刺漫畫作品。20年來,他共出版了近40種集子,有《魯迅小說插圖》、《丁聰漫畫系列》、《繪圖雙百喻》、《古趣集》、《今趣集》等。
我就是要畫畫
丁聰說他一生中**大的遺憾是畫畫的時間太少了。到1979年給他平反的時候,丁聰已是60多歲的老人了。但他心有不甘,仍想畫畫,正好十一屆三中全會后,大環境改善了,漫畫有了蓬勃發展的條件,丁聰也有了可以不間斷地畫畫的機會。近20多年,丁聰憋足了勁,拼命地畫畫,就是想搶回自己失去的幾十年時間。
反“右”和“文革”的20多年間,在丁聰的漫畫創作上留下了一塊空白。然而,聊可欣慰的是,對于漫畫藝術的熱愛還是促使丁聰偷偷在那一段空白上留下了幾點光彩。丁聰興致勃勃地給我們講了他的兩段經歷:
1958年被流放到北大荒勞動,空閑時,他就偷偷地畫,或者追記工地勞動時的場景和人物,或者速寫他們住的草房,還畫下了《聽北京的聲音》等作品,這些珍貴的作品至今都保存了下來。丁聰說,正是這些畫,幫他度過了**艱難的時刻,使他恢復了自信和樂觀。不久,丁聰又被調到《北大荒文藝》當編輯,可他畫插圖卻不給分文,也不讓署名,這一切都未使他感到不公平,因為只要允許他拿畫筆,就可以使他單調的生活更充實。“文革”開始時,丁聰被分配到美術館掃地、寫標簽、掛框子,不許畫畫,這叫“內部控制”。可是丁聰就偷偷地在展出作品的廢標簽后面畫上漫畫。白天要勞動,每天畫畫的時間不能保證。丁聰正發愁時,趕上單位體檢,查出來丁聰血壓高,單位給放了一個星期假,丁聰可樂壞了。為了能爭取一段完整的創作時間,丁聰不吃藥,復檢時憋著一口氣,血壓當然還是高,丁聰又爭取到了一個星期的假。就是利用這兩個星期,丁聰趕出了30多幅魯迅小說插圖。冷眼熱腸丁聰畫了一輩子漫畫,多為諷刺漫畫,“罵”得入木三分,但丁聰為人卻是和善。丁聰畫漫畫用的是一雙冷眼,其實冷眼之后卻絕對是一副古道熱腸。
丁聰的畫風近寫實,抗戰后,丁聰在上海畫了大批反美、反蔣漫畫,對國民黨的揭露極其大膽辛辣,被譽為“文化界的將軍”。而且他都署上了“小丁”兩字,連周恩來也擔心地勸他要注意保護自己。近幾年,臺灣百家報紙專版刊登了丁聰1948年以前的多幅漫畫,編者加了這樣的說明:看了丁聰的漫畫,就可以知道當初國民黨為何慘敗如此。那時丁聰并不是黨員,可是與夏衍、廖承志等共產黨人相交甚厚,對他們的人品學識極其佩服“國民黨腐敗得一塌糊涂,和夏衍他們哪里好比?”他從優秀共產黨人的人格魅力上了解并認同了共產黨的主張。就是這樣一個成就非凡的人,卻一直把自己當作“小人物”,做事情從不張揚。一次丁聰在成都開畫展,事先沒有請柬,不設花籃,更沒有領導剪彩,主辦方擔心:這樣的畫展能成功嗎?**終畫展非常成功,因為丁聰的畫接近老百姓,都說的是老百姓心里的事,大家喜歡看,后來大家就稱他為:布衣漫畫家、老百姓的畫家。
丁聰一生坎坷,卻仍然不諳世事。他樂觀豁達,為人樸實憨厚,對朋友更是肝膽相照。“文革”中有人叫他揭發好友黃苗子,出賣朋友辦不到,他被關在黑屋子里寫材料。**后,丁聰只好說:“黃苗子這人真不好,干反革命一樁都不告訴我,要不我也可以講一講嘛。”結果,他被狠狠打了一頓。可是他卻反而笑了,20多年里,丁聰從沒有一天失眠,“因為再苦我也沒有瞎講話,沒有害過朋友,我安心。”這就是著名漫畫家丁聰,從他的作品里我們可以看出深刻的歷史的烙印,也可以看出他——一個知識分子從舊社會到新社會一生所走過的艱難步履。他的作品記錄了歷史,他自己也成了歷史記錄的一部分。(記者祝明 見習記者丁華艷)